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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开张,六君子同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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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两日后,东昌皇宫,御书房。

    承顺帝看着手中的折子,若有所思,他最宠幸的两个儿子,太子与四皇子,恭顺的站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半晌,承顺帝饱含威严的声音响起:“对于此事,你们怎么看?”

    太子望了望始终敛着眉,不知在想什么的四皇子,上前一步道:“回父皇,儿臣以为不可,荣王府近些年虽不涉朝堂纷争,背后势力却不容小觑,一旦荣王府与宋府联姻,这对我朝实乃一大隐患。”

    诸葛允垂着头,有些话不必说的太透,当权者永远比他们心思更缜密,将他们叫来,想必他自己也早有计量,既是如此,他何不顺着父皇的意,何况,私心里,宋初玉一直是他想要握在手中的一枚棋子,坠落深崖,还能得公仪鹤相救生还,外加请旨赐婚,足以说明,这个女人不简单。

    承顺帝点着头,扫了眼,自始至终未说话的诸葛瀛,眉眼间现了点慈爱,温声道:“瀛儿,你怎么想?”

    被点名的诸葛瀛,不急不缓,带着书卷气的容颜沉定,“儿臣与太子殿下所想相同。”

    承顺帝欣慰的点点头,大笑道:“好啊,难得你们兄弟俩想到了一块,日后,若是能多互帮互助,朕便是死,也当含笑九泉了!”

    “儿臣惶恐,父皇乃真龙天子,君权神授,自当福寿绵延,寿与天齐!”

    两人掀袍跪地,齐声应答。

    “行了,跪安吧!”承顺帝起身,明黄的龙袍慑人,挥了挥手,示意两人可离去。

    “儿臣告退!”

    “儿臣告退!”

    出了御书房,诸葛允站在汉白玉阶上回头,似笑非笑的目光,锁在诸葛瀛身上。

    “四弟,皇兄我先走一步。”

    “臣弟,恭送太子殿下!”平静的面容,恭敬的语气,看不出任何的不甘与不满。

    诸葛允大笑一声,即便父皇宠他如何,只要他一日还是太子,他诸葛瀛就永远不要奢望,他会将到手的皇位,再度拱手相让,不论,任何手段!

    御书房内,承顺帝将公仪鹤的折子甩到一边,荣王府的势力,他多少还有所顾忌,万一,触怒了荣王府,可如何是好?

    颇为烦躁的揉了揉眉心,想到还有他那两个让人头疼的儿子,戚贵妃是他宠爱的女人,沐皇后身后却有整个沐王府的势力,即便这些年,他对太子有诸多不满,诸葛允明里暗里做的那些事,也让他恼怒,却还是不能轻易动摇,诸葛允的根基。

    世人都羡慕这天下尊贵的身份,可又有谁,懂他的无奈和心酸,说到底,褪去这一身龙袍,他不过是个普通的丈夫,普通的父亲。

    “皇上——”德公公看着疲倦的诸葛乾,为难之时,低低出声。

    “说——”还好,即便疲倦烦躁,诸葛乾还是保持着国君的风范,睁开眼,等着德公公的汇报。

    “皇上,国师大人的奏折——”德公公恭敬的捧着折子上前。

    诸葛乾单手接过奏折,发现奏折内容空白,里面却夹着一封信。

    寥寥数语,却已让诸葛乾先时的阴郁一扫而光,禁不住大赞:“好啊,国师甚懂朕心!”

    至于信中内容是什么,不过是退婚后恭王府的态度,以及沐王府两兄妹,在荣王府附近买了府宅的事情。

    宋初玉,诸葛乾心中默念这个名字,他倒想知晓,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,竟能让凤无忧不惜以御赐龙魂玉,许了个悔婚的愿望,要知,龙魂玉历代只给,为国做出杰出贡献的有功之臣,在危难时期,可向当今天子求取,任何一个许诺。还有,那惊才艳艳的六君子其中之二,皆对她情有独钟,就连后宫中只管争斗的两个女人,相劝他答应,凤无忧的悔婚。

    想罢,诸葛乾命人备齐文房四宝,再拟一道圣旨,差人带去荣王府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国师府。

    密不透光的空间内,除了靠窗处,微微透出点光亮。

    东陵胥支肘坐在软榻上,神情专注望着面前的珍珑棋盘,他修长的指尖,夹着一枚亟待落下的黑子。

    “主上——”黑色的影子,若一道黑烟,匍匐在东陵胥脚边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他漫不经心的应着,目光不移棋盘,眉头微皱,似在思索着破棋的方法。

    “圣上收到您的奏折后,派人拟了道圣旨送去荣王府,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——”他是自少时便跟在东陵胥身边的,因而东陵胥待他,与别人略有不同,就像现在,他可以毫无顾忌,问出心中的疑惑。

    “说吧——”眉眼舒缓,伴着“啪”地落子声,黑暗中深沉光亮的眸眼,落于魅刹身上。

    “主上如何知晓,荣王世子他们能平安归来?又为何,要阻拦这门亲事?”他说的自然是公仪鹤他们,坠落浮云峰的事情,当日他将此两人平安回府的消息,汇报给东陵胥后,东陵胥表现的沉着淡然,倒真让他摸不清头脑,据他所知,主上对荣王府恨极,公仪鹤生还,多少,该浮现些许惋惜。

    “公仪鹤若连这点波折,都经受不住,那就不能被称之为公仪鹤,你以为,这东昌六君子之首,岂是浪得虚名,你不也见识过他的身手?”,东陵胥顿了一顿,端起棋盘旁的茶水,啜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至于如何阻拦亲事,不,这不是我阻拦,是圣意本就如此,我不过恰巧,投其所好。”东陵胥的笑容,像黑暗中笼着雾气的昙花,暗夜妖娆。

    “主上圣明!”这一听,魅刹慢慢敬佩,并未自己心思的狭隘而深深唾弃。

    三言两语,点透了这政治朝堂上的风起云涌。

    隐在黑暗中的眸子,像随时伺机而动的猎食者,薄薄的唇,勾起绝妙的弧度:“鹬蚌相争之日,便是我坐收渔翁之利之时。”

    淡淡荼蘼香气,自冒着烟丝的炉鼎飘出,东陵胥的目光,静静落在方才他摆好的棋盘之上。

    时间倒转回两日前,彼时的荣王府,三人不约而同,静静守候着面前女子的答案。

    宋初玉抿着唇,低着头,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也就是她抬头的瞬间,三人的心脏,被猛地悬起。

    一如往常的清冷目光,独特的沁雅语调,“我不喜欢别人,强迫我做选择!”

    话语抛下,宋初玉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。

    留下在场的三个人。

    好久后,他们似才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沐云芷对着宋初玉离去的背影,大声道:“好,我就欣赏你这个性,今日起,你便是我沐云芷的情敌!”

    爽朗的笑声,银铃般飘散,这般情景,沐云芷这般心绪,当真让人觉得诡异。

    随后,公仪鹤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,将沐云琛兄妹赶了出去。

    虽然这个结果非他所希望,但,好歹也没让他失望,不是吗?公仪鹤的薄唇勾起抹淡笑。

    被“请”出荣王府的沐云琛兄妹。

    其中以沐云芷为首,似并不觉得一国郡主,被心爱之人赶出有任何不妥,反倒因遇到了难得欣赏的对手,欣喜不已。

    当下做出了个耸人听闻的决定。

    即将荣王府对面的一座府邸买下,心安理得,做起了公仪鹤与宋初玉的邻居,拗不过沐云芷的倔性子,沐云琛怕这丫头又惹事,顺带记挂着宋初玉,索性,便留了下来陪她。

    至于,被买了房子,一瞬易主的原主,在颇为高价的房费中,也难得,弯下了高贵的头颅。

    于是,晚上,当下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宋初玉时,她正在调着汤羹的手,差点倾斜。

    果断的,今晚,有人挨训。

    “公仪鹤,等你蛊毒解后,我便回宋府。”

    “玉儿,你可是在吃醋?”

    “醋?我的字典里,从无这两个字。”眸眼坦荡荡,不带矫饰。

    “那为何急着走?”公仪鹤心下略有不爽,一个女人若爱一个男人,看到有另外的女人出现,心情不该是极度不平和复杂,怎么他的玉儿,如此淡定。

    “不是急着,是那时,没有理由再留下,我困了,你回吧。”宋初玉推搡着,将公仪鹤赶出了房门。

    眼见世子被世子妃从门内赶出,原本为今日之事,替世子捏一把汗的青锋卫,瞧瞧的挪动着脚步,祈祷着此刻吃瘪的世子,没有看到他们。

    于是,月光下,有人影移动,一步两步三四步,五步六步……

    “卫颜!”

    被点到名的“逃犯”,一个哆嗦,身板挺直,咽了口唾液,带着讨好神色的看向公仪鹤。

    感觉到世子周身散发的低气压,卫颜一个劲在内心祈祷,世子,我是无辜的,我不想当您跟世子妃矛盾纠葛间的炮灰。

    “陪我聊天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卫颜觉得自己快跟不上,自家世子的思维了,但下一秒,他还是极为尽忠的,与世子并肩,坐在了房顶上。

    对月饮酒,本是极具诗意的场景,奈何情致不搭调,愣是透出那么点怪异。

    “你说她是怎么想的?”公仪鹤抱起酒坛,豪爽地灌了一大口酒水,有晶莹酒液,顺着他嘴角流下,好看的如同,天际颗颗撒下的明珠。

    “世子是说世子妃?”这个问题,叫他怎么说呢,除了少年时,被临街胖妞疯狂追求过,他人生中的感情经历,少得屈指可数,更不用要说揣摩那海底针的心思。

    “嗯,为什么,她不生气?为什么她不吃醋?她心里该是有我的,不是吗?还是我没有魅力?”

    一连串的疑问问出,卫颜瞬间石化,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,以期恢复清醒,提醒自己不是在做梦,他们风华绝代,从来被人疯狂追捧的世子,竟然怀疑自己的魅力,若他都叫没魅力,那天下的男子,都该找块豆腐,撞死算了。

    “世子,兴许是世子妃比较迟钝。”卫颜掂量着话语,小心翼翼陈述自己的想法。

    “不,她比任何人都聪明……兴许,还是我魅力不够吧……”说着近乎醉话的公仪鹤,那如水的潋滟眸眼,微微的晃动起来,像琉璃杯中,最香醇的酒液,让人看之欲醉。

    “世子,您醉了!”卫颜挠了挠头,虽然,世子号称千杯不醉,放眼天下,少有人的酒品,能与世子想提并论,但人该醉,或者想醉的时候,可不就是醉了。

    公仪鹤迷离的眸眼瞟过,随后,淡淡开口:“明日去信给公仪沛,让他速速归府,就说有急事。”

    “世子是说小公子!”不是疑问,是惊叹。

    卫颜睁大眼,看着先前以为是喝醉了的公仪鹤,看他如此条理清晰,还懂得算计人的头脑,他觉得刚才说世子醉了的那个傻瓜,一定不是自己。

    公仪沛,世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,若说沐云芷沐郡主,是牛皮糖一般,世子甩不掉的噩梦,那么,公仪沛对于沐云芷来说,绝对也是那般的存在。

    世子这是明知道两人的这层关系,还特意,叫回小公子,这是,实在是,太黑心了……

    一旦小公子回来,只怕,沐郡主就没有机会再缠着世子,而世子就可以纵情的与世子妃花前月下,你侬我侬,高啊,真高,这就叫一物降一物!

    卫颜在这边膜拜公仪鹤,谁知,公仪鹤早就轻飘飘下了房顶,临走前不忘交代,“卫颜,记得将房顶收拾干净,若掉下瓶瓶罐罐伤着世子妃,我唯你是问。”

    于是乎,得令的卫颜,一边含着眼泪,一边收拾酒坛,想着,最后被撂下的倒霉蛋,还是自己。

    ——分割线——

    日子一如往昔,不快不慢的悠悠前行。

    只是,较往昔轻慢的日子来说,今日,宋初玉显得格外不淡定。

    因为,今日是裴煊,替公仪鹤解毒的日子。

    千噬蛊,她早先随老和尚习武时,有幸见识过那本,被善毒者奉为圣经的《五毒鉴》,自然也知晓,贵为五毒之首的千噬蛊,解起来说是难如登天也不为过。

    书中关于千噬蛊的介绍详细,但关于解毒之法,却不过寥寥数语代过,就连老和尚,也说不知此毒真正解法,除了那两大毒圣之外,寻常人要解这毒,怕是绝无可能。

    然,虽然不通晓解毒之法和步骤,但事关其中的解毒之难,她也略有耳闻,因是由成百上千种毒虫所炼制,解毒之人,必将耗费大量心力,掌握好解毒要领和时间,在蛊毒最疲软的时间下手,多一秒少一秒都不可,因为,一旦时间把握不准,极有可能遭到反噬,两人一同毙命。

    是以,等在门口,宋初玉的心,紧紧的揪了起来,里面的两个人,对她来说,没有孰轻孰重,她不希望他们中,任何一方受伤。

    同随宋初玉在外等候的牧伯,偶尔望向宋初玉的表情,也是愤慨难平,就像,宋初玉与他,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。

    因忧心于里面的情况,宋初玉无暇去分析牧伯的心绪。

    “哼,少主应你请求救人,连调养身体的珍惜药材,都拿了出来!”牧伯看向宋初玉,冷冷道,从初见,他便觉得此女是个麻烦,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,打破少主的原则。

    “欠的,我都会还给他。”宋初玉满怀感激的说道。

    “还,你还的起吗,你可知那是……”

    一道半红半蓝的明光亮起,急急打断了牧伯还未出口的话。

    幸而知道裴煊解毒需要清净处,宋初玉将他们安排在,一处远离上京的城郊。

    不然,若被寻常人看到这奇异的光亮,定要被吓得不轻。

    光芒极盛,前前后后,持续了三个时辰之久,直到三个时辰后,才如渐渐燃尽的烛火般,归于沉寂。

    从朝阳初升,到夕阳西下,夜幕降临。

    星光遍洒人间大地。

    伴着一阵“咯吱”推门声,和裴煊满是疲倦的面容,解毒的流程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宋初玉望着裴煊,有点难以置信,这异常难解的千噬蛊,竟只用了短短一天,就解了?惊诧过后,便是惊喜,她迫不及待,想要了解里面人的状况。

    因而,忽略了裴煊异样的神色,冲着他真诚道了声谢,便急匆匆进了屋里。

    看着公仪鹤恬淡的睡眼,平缓的呼吸,以及手腕上那渐渐淡去的黑色线迹,饱受折磨了一天的心脏,才稳妥回归原位。

    宋初玉走上前,坐在床榻边,柔软的月光打在她的侧脸,为她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,看起来神秘优雅,她握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,食指相扣,觉得此时的时光,分外宁和。

    “少主——”牧伯慌忙扶住,前一刻还在回望屋中情况的裴煊。

    “回去。”一口脓血自他嘴角溢出后,他苍白的手指,牢牢扯住牧伯的衣袖。

    牧伯强忍着眼泪,将虚弱的裴煊,背在身上,踩着满树斑驳的月光,朝着下榻客栈飞掠而去。

    回到客栈后,牧伯将裴煊放在床榻上,探了探他虚弱到近乎消失的脉搏,气血上涌,几乎下一秒,他就要跑去找害了少主的罪魁祸首拼命。

    “牧伯——”裴煊睁开眼,如雪的双眸,看着他,对着他,轻轻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少主,值得吗?值得吗?”他知道少主很倔,也知道但凡少主答应的事,便从不再管值不值得,当年锦绣山庄的事时如此,今日,宋初玉的事也是如此。

    不仅用了护住心脉的珍惜药材,还耗费了近乎三分之二的真力,去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,牧伯觉得,他的心在滴血,他的少主,他可怜的少主,为何从来没有人,真正关心过他。

    “我没,救他!”四个字,从裴煊口中吐出,牧伯的背影一僵。

    是的,裴煊没有说谎,他记得,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,他的表情,以及他对他说的话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是玉儿的师兄,也知道,是玉儿求你替我解毒?”他的语调很轻,潋滟的双眸,恍若能透晰世间万事万物,但,只要他提到玉儿两个字,嗓音就会变得,格外温柔。

    他当时没有看他,而是径自整理着待会,要替他解毒的物件。

    那人似也不在乎他的冷淡,随即道:“我不想欠你人情。”

    他的手一顿,语调不带起伏的回答:“她的请求,做到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知道吧,千噬蛊极为难解,你当真愿意为了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,不惜搭上自己的命?”他轻笑起来。

    而他,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的笑声中,感到淡淡的不悦,那不悦来自哪里,他自己都说不清。

    “玉儿是个善良的人,若你因我,有了好歹,她一辈子,都无法安心。”他知道千噬蛊的难解,也知道解毒者,需要付出的代价,因而,他不希望她的玉儿,一辈子,背上负罪的枷锁。

    “如何交待。”他没有对他的话,做出任何反应,却他对那女子的细心考量,第一次,正眼看他。

    “帮我续命,消除千噬蛊的印记,这个你能做到,至于解毒,就不再劳搁下费心。”他笑得云淡风轻,恍若生死在他面前,压根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于是,在那男人近乎固执的坚持下,或者说,他自己也有私心,是,他不想死,或者说,他还不能死,延长生命,将千噬蛊压制,对他来说,却是容易,但代价,也是他调养身体的天山雪绒花的一半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——”他还记得,那男人在昏迷前的一瞬,对他说的这三个字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少主既如此说,即便没有解释,但牧伯知道,少主从来不会说谎,故而,没有继续追问,只是继续,过度掌心的内力,到他虚弱的身体里。

    自公仪鹤千噬蛊毒解后,宋初玉又照顾了他几日,只是有些纳闷,前些日子天天在门口堵她的沐云芷,近些日子,缘何人间蒸发了一般。

    但人不找她茬,她倒也乐得自在。

    寻了个阳光晴好的日子,宋初玉给公仪鹤留了张信笺,带着身边的下人,再度回到了她不愿回,却必须要回来的宋府,只因为,一桩十四年前的冤案,还未沉冤昭雪。

    她回到宋府后,明里暗里,总能无意中窥到丫鬟下人,对着她的背影,指指点点,大抵再说,前些日子刚被退婚的女人,不知礼义廉耻,竟有独自一人去了陌生男子府中。

    只怕她宋初玉现在,已是所有人眼中,不守三从四德的放荡女人,至于这些话是谁放出,又是被谁放大,她也懒得去追究,量变达成质变,欠她的总在不断累积,最后,一起爆发。

    还有一个月,就是店铺的开张之日。

    她命人送了张请帖,给长公主诸葛敏,邀她与未来驸马一同,前来参加新店的剪彩仪式,俱时,还将有一份大礼送上。

    而诸葛敏也不负她盛情相邀,一日后,便差人回了话,说她到时,一定准时到场。

    知道裴煊为救公仪鹤之事,消耗了不少内力和体力,为表感激,宋初玉跟着厨房,学起汤羹烹调,前去商量新店开张之事的事后,顺便,送上她的补偿。

    见到她缠着纱布的右手时,裴煊喝汤的手一顿,目光朝她极力掩饰的手上看去。

    她则笑着对他道:“不过前些日子习武,不留神,伤了手。”

    那一瞬,裴煊低垂下的眼眸中的神色,晦涩莫名。

    除了照顾裴煊,就是去四合院,检查秦天等人的实践水平,顺带,将他们带往店铺中的员工住房。

    前往店铺的途中,每张笑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,为终于拜托了那破旧的房屋,唯独秦天,在离开时,对着那破旧的四合院,深深的鞠了一躬。

    他感激,这个虽不温暖,虽不豪华,却带给他们无情欢笑与回忆,在必要时候,为它们遮风挡雨的旧宅。

    宋初玉望向秦天的目光,是欣慰的,这个孩子,没有因自身的遭遇性格扭曲,反倒无时无刻,怀揣着感恩的心。

    路上,宋初玉状似不经意,问起了盘旋已久的问题:“秦天,你有想过你的父母,是什么样子吗?”

    虽然知道这样的话,有些不合时宜,但有些事他早晚会知道,而秦天此时的回答,将影响着宋初玉的选择,说实话与继续隐瞒的抉择。

    “我想,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他的笑很宽容,一如他给人的感觉,温和坚强。

    “如果,我是说如果,有机会见到你的父母,你可还愿,见到他们?”出口的话,带着宋初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“我愿意,如果能见到他们!”不假思索的回答,代表了这个离家十四载的少年,对家的渴望。

    只是,若真相刺骨残忍,他是否,还能像现在这般,无谓的说出这些话。

    “小时候,我曾看着别人的母亲,给怀中的小宝宝唱摇篮曲,那时就羡慕的不得了,我就想,我的母亲,定也是个极温柔的人,她的歌声也一定好听的,如同天籁……”秦天的心扉一瞬被打开,他开始滔滔不绝的,描绘着他对母亲的幻想。

    宋初玉的话语,一度哽咽,“如果,她并不如你所想的美好,更甚于,她只是自私的抛弃了你,你可还愿意,再见到她?”

    秦天一愣,有些疑惑的看上宋初玉,但很快,攒了个自嘲却坚定的笑:“自然,因为,我要亲口问问她,当时抛弃我的原因?”

    “即便很残忍?”

    “是,即便残忍,那也是我有权知晓的真相。”

    这次对话后,宋初玉心情沉重,她想着,找个合适的时机,尊重秦天的决定,或许这样的她,有点自私,自私的套取了他的想法,只为了,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。

    连着半月之久,公仪鹤都没有见到宋初玉的面。

    每次来找她,不是出门未归,便是“闭门造车”,不许任何人打搅。

    为此,世子很郁闷,于是,在一个风轻云淡的夜晚,他成功的堵住了,刚给裴煊送汤羹归来的宋初玉。

    “玉儿,你有多久没见我了?”

    “抱歉,最近忙着店铺开张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忙店铺的事,能忙到还有闲工夫给人送汤?”出口的话语,带着股子浓郁的酸味,一双潋滟的眸眼,定定看着宋初玉手上提的食盒。

    “他是为了救你,才这般,我们,总得答谢人家。”宋初玉耐心解释。

    “唔,我多希望……”他可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,他倒真希望,那小子没有救他,心里不爽的同时,眼睛打了个转,落在了宋初玉烫伤的手上。

    拉过她的手,轻轻巧巧拆去那裹得精巧的纱布,旋即,拿出早已备好的上药,用手指沾上凉飕飕的药膏,朝着那烫伤的肌肤,小心翼翼的涂抹,神情专注而认真。

    直到最后,打了个精致的结,他满意的笑着,月亮都被这天地惊现的笑容惊艳,羞答答钻入了云层中。

    “不要碰水,不要拿重物,好好休息,做个好梦!”

    脸颊被某个温柔的物事一触,旋即又离开。

    当宋初玉回头时,某个偷香窃玉得逞,心情无比爽朗的某人,早已没了踪迹。

    一个月后,乞巧节,也就是现代俗称的七夕节。

    在这个充满浪漫气息的日子里,迎来了筹备已久的店铺,开张大吉。

    珍缘坊,店名的含义,与宋初玉推出的这款主打商品,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,她也要靠着这类商品,打开在东昌国,乃至四国的珠宝市场。

    今日,上京城四条主街道,人满为患,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加之宋初玉新店开张,更是热闹非凡。

    特意请了舞龙舞狮,在这欢腾喜庆的日子里,制造点节日的气氛。

    无数的彩球香囊挂满近旁,一株郁郁葱葱的古树上,树旁是围观许愿的各色少女。

    世人都有好奇心,尤其在见证,数量豪华的轿撵落于新开店铺门前时,一个个行人,便忍不住,驻足停留。

    “玉儿,当真热闹非凡,不虚此行!”好久没见证过如此欢腾场面的诸葛敏,挽着驸马爷,笑容甜蜜温婉。

    “长公主可是玉儿的今日贵宾,一会,可有大礼奉上,长公主敬请期待。”宋初玉对着诸葛敏笑着眨眨眼。

    “你倒卖起了关子!”诸葛敏打趣着,笑着摇头,在接待人员的引领下,朝着楼上的贵宾席走去。

    长公主上楼后,裴煊也准备好,在牧伯的陪同下,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,他是珍缘坊的代理掌柜,此等重要场合,自然需要他出场。

    “师兄!”宋初玉见到裴煊,笑着上前,接替牧伯,推着裴煊的轮椅。

    清清淡淡的点了点头,即便人群中,有人认出了他,爆发出惊讶的呼声,以及一众女子见到美男后,被秒杀的狂热,他的表情自始至终维持淡然,不多一分,不少一分。

    开场仪式还未开始,眼下属于迎接吸纳顾客阶段,当然,她有给熟识的人,递上请帖,也是为了增加珍缘坊的公信力,借助那些人的名声与威望。

    这不,刚说到贵宾,沐云琛就带着沐云芷,兄妹两人,从马车上一跃而下。

    “情敌,你这儿够气派啊,店面风格不错,我喜欢!”沐云芷毫不掩饰赞美之情,灵动的双眼,四处瞅瞅。

    然而,宋初玉虽不讨厌这个大大咧咧,心性率直的女子,却对她那莫名其妙的称谓,产生了不自觉的抵触。

    “郡主可以称呼我玉儿。”宋初玉有些无奈道,若遇到那些无事生非的女人,她还有道理漠视,但眼前这个女子,不仅是沐云琛的妹妹,更重要的是,她不讨厌她。

    “嗯,玉儿,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!”沐云芷对着她自信的挑挑眉,随即,大步流星,朝店内走去。

    “玉儿,你别介意,云芷她被我们惯坏,她就这性子,绝无恶意。”生怕沐云芷惹怒了宋初玉,沐云琛急急解释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,你的为人,我信得过!”自然连同你妹妹,我也相信,因为你们,是如此相像。

    松了一口气的沐云琛,释然大笑。

    “先请贵宾席上座,好戏还要待会才能开场。”说罢,招来人,引着沐云琛上座。

    好半天,裴煊对宋初玉的待人接物,未发表任何看法,只是静静的,如同雪雕般,坐在轮椅上,默默陪着她。

    随着一顶明黄的轿撵落地,里面走出的人,让宋初玉嘴角的笑,顿了一顿。

    诸葛允!她不记得,她有邀请此人。

    “宋小姐,恭喜恭喜,你也太不够意思了,开张的大事,也不邀请本殿下,罔顾我们朋友一场!”诸葛允摇着折扇,笑得风流,不时对着人群中望着她的女子,暗送秋波。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言重,此乃我师兄的店铺,他素来喜欢清静,再加上太子殿下事务繁忙,玉儿不敢叨扰。”表面维持着客套,心里对诸葛允的不请自来,却极是不悦。

    “宋小姐的光,再忙,本殿下也还是要赏的!”似笑非笑的语调,转瞬,目光落在了裴煊的身上,眼睛一亮,“裴先生,久仰久仰,没想到你竟是宋小姐的师兄,失敬失敬!”

    神算子裴煊,也是东昌五个指头数的来的人物,故而,诸葛允新生结交之意,也无可厚非。

    只是面对诸葛允的热情,裴煊的冷淡,让他骤升的热情如同被雪水浇灭,碰了一鼻子灰的诸葛允,讪笑两声,阴沉着脸向店内走去。

    “带太子殿下去贵宾席——”虽然讨厌,但毕竟是一国太子,面子上也不好做的太过。

    随着诸葛允的大驾光临,之后到来的人,更加让宋初玉始料未及。

    四皇子,诸葛瀛,浓浓书卷气的儒雅气质,他的手中拎着一壶酒,走到宋初玉面前时,将酒递给她。

    那是上好的青花瓷酒瓶,做工精美,单看那瓶身,便知这酒价格不菲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多年的珍藏,当做贺礼!”

    即是珍藏的酒,必定更加珍贵,曾私下听沐云琛提起过,四皇子诸葛瀛是个酒痴,嗜酒成瘾,却也极会品酒,美酒鉴赏方面的造诣,整个东昌,无人能与之匹敌。

    但凡有人提到诸葛瀛的名号,大家一致附赠——酒仙之名,也正因酒,醉时,能吐出锦绣诗篇,这点,倒与盛唐时那位大文豪有得一拼。

    收下酒,吩咐人接引的同时,宋初玉略微思索了下,诸葛允与诸葛瀛,她并未邀请,为什么他们会不请自来,是有人相告?还是,她的一举一动皆在两人掌握之中?

    一时之间,珍缘坊就驾临五位贵客,其中有三人还是东昌六君子之中的,人群中的热点高涨,捧心的女子越来越多。

    直到,一身黑色纹暗银祥云锦袍的东陵胥,好似踏着漫天飞舞的黑色樱花,朝她的方向走来时,宋初玉的目光有微微凝滞。

    为什么,数次相见东陵胥,每一次,他给她的感受都不同,就好像,这个人同时,有好几张面具,让你分不清,哪个才是真实的他。

    初见,他是阳光和煦,温暖清雅的嫡仙,再见,他眼底的暗沉像弄得化不开的淡墨,今日得见,又觉得,他整个人被一朵巨大的云包裹,云是黑色的,较之前的和煦不同,处处显露邪魅和压抑,就像,天使与魔鬼间的瞬息转换。

    宋初玉看着他的身影,在自己瞳孔中逐渐放大,那种怪异的感受,就越来越强烈,这是个谜一样的人,她自以为能看透,却其实,从来都未看透。

    “玉儿,你这样盯着别人看,我会吃醋!”这般无遮掩而又直白的话语,不用回头,宋初玉就知道是谁来了。

    显然,公仪鹤往宋初玉身边一站的瞬间,先前本就激动不已的女子,潮水般,朝着他们的方向涌来。

    更有甚者,竟然指着宋初玉,大声道,“她就是上次公仪世子揽着的那个女人!”

    八卦的传播速率,远比想象的快,宋初玉还未及回头,教训惹来麻烦的家伙。

    只是突然想起,裴煊不能靠近女人的事,忙着护他的同时,冷不防被人推搡,重重向前倾倒。

    重力下跌的一瞬,有微凉的指尖将她扶住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相同的场景,相同的口吻,宋初玉甫一抬头,便直直撞入那双宇宙黑洞般,望不见尽头的深邃眸眼。

    恍若于樱花树下,再度相逢那个暖阳般的嫡仙男子……